将柳永的词唱成歌,贵州民谣诗人尧十三被宋冬野马頔称为音乐天才
尧十三离开北京已经两年了,他比走的时候更瘦了。反穿着T恤,眼镜腿是用大力胶粘上的,皮肤也晒得更黑了,我们差点没从机场的人山人海里认出他。
上个月,处女座的尧十三度过了三十岁的生日,半年之前,尧十三开始戒酒,这之后一口酒都没有再喝过,因为身体坏了,再不戒不行了。以前那个在演出时候一边喝酒一边脱衣服的尧十三恐怕再也不会出现了。采访刚开始,他就掏出来很多种药给我们,一字摆开,告诉我们这就是喝酒的下场,每天要吃掉做医生的父亲给他开的五花八门的药。
酒戒了,烟还在抽,还是原来的黄果树,坐在北京四合院屋顶的尧十三一支一支的抽家乡的黄果树,一直到天都黑了下来。
尧十三现在生活的夜郎谷位于贵州省贵阳市贵安新区花溪大学城斗篷山脚,是艺术家宋培伦用了20年时间建造的一个山谷,在尧十三眼里,这里住着一堆失败的音乐人,有失败的录音棚,失败的唱台,失败的自己,像一群人集体流浪。
在宋冬野和马頔眼里,尧十三是绝对的天才,是麻油叶里毫无疑问最优秀的音乐人。在尧十三眼里,宋冬野和马頔是最好的兄弟,在北京的三年时间里,尧十三都住在宋冬野家的客厅,客厅被刷成橙色,他在这里写出了《二嬢》和《龙港秘密》。
尧十三说自己不能一个人住在一个房子里,不管是大学时候和同学住寝室,在北京和宋冬野、马頔三个人住,还是回到夜郎谷和男同学群居,守着旁边的大学城,吃着学校食堂的饭,从上学一直到现在,过的都是一种同学一样的生活,于是老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在念大学的小朋友。
「待在家乡的时候,老想着往外跑,觉得不快乐,跑出来了就老想着回家,也不快乐。」尧十三对Figure说,也没准过一阵,他还会回到这个城市。
自 述| 尧 十 三 |▼
我今年30岁,我生病了,我戒酒了,可能我剩下的人生基本上就不能喝了
现在已经半年没有喝了,以前喝太多,整个身体不太好,现在也在吃药,需要天天调理,需要天天吃药,告诉大家不能喝酒,喝酒以后就是这样的。大家喝酒,喝吧,就是这样的。(迅速从包里拿出几种药)
你可以看到这几个中药,都是自己家里的,更多是改善一些生活习惯的东西,可能对身体会有更好的一些影响吧,反正确实是戒酒,不能再喝了,就戒了半年了,一口都没喝,特别狠。
有时候想喝,但是都忍住了,因为喝下去确实会对(身体)造成很严重的负担,会很惨,所以后来再想喝也不敢喝了,基本上不敢喝了。
我曾经和这个世界说好了做一个医生,然后却变成了一个民谣歌手
这句话并不是我自己说的,按我现在这个脾气和说话这个感觉,我不太像是这种。
我本来还挺好玩的,也没有那么决绝那种感觉,可能一些朋友们,他们觉得我唱的歌,整个人的形象,从医学院整个故事,可能有一些那样很好的点,然后朋友帮我写的这些话。
是它确实也表达了我自己的一个经历,以及这个经历里面,可能它有一点代表了说这句话的那个朋友,他可能就羡慕我这种生活,他可能就不想医学院毕业以后去医院上班,或者什么学院去怎么上班,可能就不想要那种生活,所以就有一个和他不一样的人,人都是要看着别人,自己没有的,觉得也挺好。
我觉得这个说法挺酷的,还不用我自己说那样很酷的话,我本来也说不了那么酷的话,有人替我说了多好。
高考考完,志愿表有四个,五个全是医学院,就没有别的选择,那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也不知道想学个啥,也不知道,那就学医。
然后就到大学就开始弹吉他,大一就挂科挂四门,大一就挂解剖,挂的计算机那一门是一直拖到了大六,我们医学只有五年,可是我们学校必须要重修,所以我那个计算机一直拖着,直到大学六年级的时候,再回来和大学一年级的小朋友们考了那门试,延迟了有半年才拿到学位证和毕业证。
从小家里面就是诊所,从小就在家里面看着父亲看病人,给人开药,治好了,反复的这样一个过程,那肯定就不会喜欢了。
不管是中医换西医,还是怎么样换,始终是在医,始终面对这个人生病,最不好、最丑、最可怕的那些事情都在那上面,以及人性的好多事情也会在这上面。
我们实习的时候,有一次遇到一个中年女人放弃了在病房里面治病的一个老人,那个老人已经瘫睡在床上两年了,送到医院那一天,手好像也给弄断了,手指头横着到这,因为长时间在床上睡着,老家人也都快不行了。对于那个女士以及他们的家人来说,包括医生也觉得,放弃治疗这个方案更好,而过一会儿,另外一个老头,满头白发,一看就是躺着那个老头的朋友,就过来说:「医生,医生,还能不能救。」那个感觉不好。
我想我以后不要天天看到这种,哪怕真的是这样的,我以后也尽量看一些好玩的,不要天天这样,不太好,人情冷暖。
夜郎谷住了一堆失败的音乐人、失败的调音师、失败的录音师,有一种集体流浪的感觉
夜郎谷住了一堆失败的音乐人,失败的调音师,失败的录音棚,还有失败的唱台,反正就特别好玩,大家在一起生活的状态,有一点点乌托邦的感觉,有一点点艺术家村的感觉,有一点点集体流浪的感觉。
这个地方本身是宋培伦老师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建造的他的山谷,建了好多好多的图腾,也修了很多房子,能住很多人。
这里有很多和他相关的艺术家住在里面,现在里面住的有画家,有做蜡染艺术的,还有书院,就是小朋友念书的另外一种地方,古时候的那种书院,小朋友都五六岁就去念古文,还有我们这些失败的音乐人,挺好的,挺幸福的。
我们这里天一黑就没有路灯,什么都没有,反正很原始,感觉也跟不上外面的时代的变化,挺好的。最近这几年睡觉都挺早的,11点、12点就会睡,也基本都不熬夜,因为戒酒了,所以基本就没有任何娱乐生活。
其实人就应该是这样的状况,就是一个(地方)待一待,又换别的地方待一待,可能就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待太久总会觉得厌烦,总会觉得要有所谓的诗的远方,其实就是该出去玩了。
我的家乡织金就是一个很小的小县城,开车绕整个县城转一圈也不会超过10分钟
织金从地理上来说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县城,在这样一个大小的县城生活一辈子,很有可能这一辈子的朋友、交际圈就是这样的。整个县城加上周围的乡镇,全部加起来的人口在20多万到30万的样子。县城在这几年经历了很多拆迁,修了新的房子,通了火车,通了高速,但是开着车绕整个县城转一圈的话也不会超过10分钟。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好东西一句话根本讲不完,就一个小摊摆在那儿,摆了好多年,好多年,好多年。我小学的时候他那个摊就摆在那儿,我这么大了,它还是那个样子,它旁边好多地方就拆了,它还在那儿,它保留了很多原本的面貌,但是它又被现在这个世界很快的这些东西所影响,并且它被毁掉了很大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估计也会被毁掉。
我爸在他们年轻的时候,从他们村子里出来全是山,去镇上买个盐就要走一天才能买到,反正特别惨,特别惨。小时候念书那会儿,他说他最惨的时候,每天就只吃一顿饭,就是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简单的吃一个素汤泡饭,第二天早上早餐去学校的时候可能可以吃一个土豆,然后一天不吃,晚上回家再吃一个素汤泡饭。
自我否定挺好玩的,有那么一些年,就好像是过去在被不停的埋掉
写《瞎子》是2011年,当时刚毕业,毕业了没有学位证,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干了,就是这么晃着。
那个歌当时做出来的时候,我也没有真的把它当成自己的一个歌,我发给家里的朋友听,因为是方言,好玩吧,他们觉得好玩,就互相传,后来就被他们定名叫做《瞎子》,我甚至都没给这个歌定名,就是拿出来我一录,方言白话,随便打个名字。
当时在做《雨霖铃》,想把它做成雨霖铃,寒蝉凄切,但是做的那个伴奏感觉不对,因为当时自己的能力和水平有限,做不出来,然后就做了一个方言的感觉,给家人和朋友听,后来觉得挺好,往外发,然后渐渐的就被更多人听到,后来被周云蓬老师和刘东明老师他们听到,以及武汉的我们学校一个写诗的老师听到,他们先在微博上转发,然后说这个小伙可以。
那会儿其实我很讨厌我自己的状况,我很讨厌我自己的所有的一切,相关的音乐的所有的内容,感觉一切都破破烂烂的,又丑又坏又脏又差劲,包括现在也差不多,现在我也没觉得自己好到哪儿去。他们就在微博上说还挺好,就从那儿开始,就开始陆续进入大家的视野了,后面的歌,后面的演出,后面就参加了上海的民谣救护车队演出。
自我否定也挺好玩的,自己玩,就不停的想自己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傻逼,抛弃那个人。后来感觉自己有一个新的自己,还是个傻逼,就挺好玩的。
会想很多自己之前的很多事情,比如说今天聊了很多大学的事,之前来北京的事,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发生的这些事我都会习惯性的认为它没有发生过,我想当成没有发生过,然后又开心地去生活下去,所以就是有那么一些年就好像是过去在被不停的埋葬、埋掉,毕业了就没有了,之前都没有了,后来去新的地方,再去新的地方,又没有了。
冬野和马頔是我最好的兄弟
其实我一直到现在都是一种同学的生活,大学的时候和同学住寝室,毕业的第一年住在我们吉他手租的房子里,等于说男同学群居这个意思。来北京和马頔冬野,男同学群居,后来回到夜郎谷,还是男同学群居,所以我现在觉得自己还是在念大学的小朋友,我自己不太能够接受自己住在一个房子里面,晚上门一关,家里只有我,好害怕,有时候会这样。
冬野和马頔是好朋友,好兄弟,就是之前说,北京最重要的两个人,北京基本上就代表了马頔和冬野这种感觉。
在我心里面不管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还是特别好的朋友,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就没有改变,互相之间那种感觉、感情都没有改变,但是可能这两年因为我住到贵阳了,因为距离远,见面挺少的,但是我都很想念他们,他们有时间也都会去看我。
前几天马頔还说到贵阳多待两天,但是他因为后面草莓音乐节还有工作,也就没有去。冬野倒是之前一有空,他觉得想要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跑到贵阳找我了,一待待一个星期,天天这吃那喝,挺好的。
和他们在一起就是很快乐,就是没有什么担心的和害怕的那种感觉。
当时来北京,没有马頔,没有冬野的话,我可能就不太好继续待下来,或者就是以另外一种不怎么样的方式待下来。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当时没有跟他们待在一起,那三年会是什么样子。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也没有看麻油叶所有人都搬这来,都到这住,各种朋友本来就没有在这里住,而且本来加上在北京这三年以及念书的这几年,离开贵州十年了,所以回去待了两年也挺好的,起码这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