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精灵一一软萩粑
#寻找头条生活家#在悠悠的儿时记忆中,故乡石笋山脚下,有一种粑粑叫软萩粑。与其说它是美食,倒不如说纯粹是那个时期百姓家的野食。不过,它给我的记忆,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软萩粑,是由一种叫鼠曲草和糯米蒸煮混合打饼,然后煎制而成的粑粑。单听鼠曲草这个名字,未免有些让人恶心。但只要听到它的别名,相信很多人情不自禁会喜欢上它。并且,它的别称多得要命:香茅,清明香,清明菜,黄花白艾,黄花百草,佛百草,茸母,白头草,绒毛草,毛毛头草,毛毡草,田艾,米曲,毛耳朵,追骨风,软萩草…
要一口气背完这家伙大号实在不容易,因为别的地方还有另外的叫法,所以即使再有一口气也难以招架。差不多可以说,这种一年生草本,几乎是别称最多的野草草。在童年那片记忆中,每年到冬天,妈妈就会叫姐姐背上背篼,去山坡或田坎上打软萩草,然后拿回家做软萩粑。妈妈说,冬天吃了软萩粑,解毒解湿,来年就会少生病,长得肥肥胖胖的!
难怪小时候我很少生病!我非常得意,就问妈妈是不是吃了软萩粑的原因?妈妈回答我,还消说!由此,软萩粑便成了我童年最喜欢的美食。尽管带有一种酸涩味,但我喜爱极了。
而对姐姐来说,她对妈妈每年冬天叫她去打软萩草相当光火,因而称它们为“该死的花妖”。我老大不高兴,觉得其中那个“妖”字很难听,就跟姐姐说软萩草不是妖怪,也不该死。姐姐很冒鬼火,说你看,你看,大冬天满山遍野的那些花花草草,早己死的死,枯的枯,单单就是这该死的东西不死,不怕冷,也不怕寒,还开花开朵,它不是冬天的妖精是什么?害得人家大冷天到处找它…
“妈妈说它有药性,止咳化痰,祛风湿,还解毒,不生疮。最冷天吃了它,第二年才不生病哩!”我跟姐姐争辩说。
“妈妈说的都是鬼话!”姐姐更光火,凶巴巴对我吼道。
“好啊,你骂妈妈!信不信?我跟妈妈告你!”
“好得很!信不信?我立马揍你!”
我一听要挨姐姐揍,顿时吓得哇哇大叫。边哭边向她求饶说,我不告了,姐姐不要打我…
“这还差不多!”姐姐哄我说,今年她一定带我去打软萩草。
那年我七岁,姐姐真没骗我,在那年冬天,天空飘着小雨雪,因家穷,没鞋穿,我趿拉着姐姐那双破水鞋,两人戴上草帽,就欢欢喜喜跟着姐姐去打软萩草。但万万没想到,川南冬天虽然不下雪,但雨雪天气依然冷得要命。加之衣衫褴褛单薄,破水鞋漏水,我几乎冻僵,浑身瑟瑟发抖。姐姐见状,喝令我把鞋脱了。我又急又气,开始骂姐姐,说姐姐太贪心,妈妈说过这双鞋姐姐穿不得了,让给我穿,姐姐你不能抢回去…姐姐不说话,脱下草帽,强行将我按坐在草帽上,然后把我小脚丫子从破水鞋里抽出来,随即抓了一把枯草,擦干净我脚上浸泡的泥浆污渍(那时压根儿没袜子穿)。最后,她脱下自己那双旧胶鞋,那里面垫着许多谷草,她接连呵了几口热气,赶紧将我那双冻得通红的小脚捂进去…
姐姐叫我坐在那儿不动,由她去采软萩草。朔风中,我看见姐姐打着赤脚,浑身颤抖,在泥泞不堪的山坡上到处乱找乱寻。而每找到一株,她都惊喜不已,伸出她那双长满冻疮的红肿小手,用镰刀小心翼翼割下,放进背篼…
我终于明白姐姐,为什么泼烦妈妈叫她打软萩草了。姐姐越来越冷,己经由打颤变成了哆嗦,我望着她那绻缩得像狗一样的身子,眼泪汪汪地说:“姐姐,我不吃软萩粑了,我们回家吧…”
“哪能呢!”姐姐牙齿上下咯咯乱响,笑呵呵地吐着满嘴白气说。“看你吃软萩粑那副馋死了的样儿,姐姐高兴得很哩…”
“不,我不吃了!姐姐你的手冻坏了,还有你的脚恐怕也要遭了…”我大哭起来。
“哪儿的话!姐姐手长冻疮,每年都是这鬼样子。不过春天来了,就好了!”
我嚎啕大哭。姐姐踉踉跄跄奔过来,用脏兮兮的冻疮手替我揩去泪水。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看到姐姐脸上裹满的头发丝,那雨珠儿挂在发尖上,晶莹剔透,像姐姐心中无声的泪水…
回家以后,往年,妈妈做软萩粑是我最喜欢看的节目。但今年我一点不感兴趣了。尽管妈妈唠唠叨叨说,今年生活好一点了,可以加白糖,压住软萩的酸涩味,甜极了;还有就是买了芝麻,那可香呢…妈妈淘糯米,择软萩,蒸子蒸煮,然后把热气腾腾的糯米软萩团子,撒上白糖,放进石窝里,不停用大木棒子捣鼓。那其实就跟打糍粑一样,待到把蒸熟的米粒和软萩打得稀烂,那团子变成绿油油的了。妈妈就把它取出来,然后搓成条,拧成一个一个小疙瘩,压扁,再撒上芝麻,最后放到铁锅里,用小火煎一阵,那香喷喷的软萩粑粑就成了…
妈妈非常奇怪今年我为什么不“偷嘴”?若是往年的话,我早己围在锅边,手忙脚乱去锅里掏粑粑,随即呲牙咧嘴吃上了…妈妈铲起一个黄灿灿的软萩粑,大口大口吹掉热气,说可以吃了,递给我。我伤心地摇着头,把姐姐的手递给妈妈,哭着说:“妈妈,我不吃软萩粑粑了。我把姐姐的手都吃坏了…”
妈妈愣愣地看着我们。那一瞬间,我不知道妈妈想了什么,只看到她泪水夺眶而出。她把姐姐的手轻轻捂在自己胸前,无不心疼地说:“都怪妈妈不好!妈妈说的都是鬼话!其实,不见得冬天的软萩粑就祛风湿,解毒。春天的软萩也应该一样哦,它也叫清明香,清明菜啊…”最后妈妈表示:从今往后,姐姐冬天不再采软萩草了,改成春天吧。春暖花开,一切都会好起来,姐姐不会再长冻疮了…
我和姐姐高兴极了!
然后,第二年春天,姐姐却永远不能带着我去采清明香了。因为一场病,她走了…
软萩粑,清明香…
如今,我已经记不清软萩粑是什么滋味了。记忆中,只有姐姐满是雨水的脸上裹着的那些头发丝,以及挂在头发稍尖的丝丝雨珠,依然那么清晰,那么晶莹剔透,在我眼前如精灵般闪耀、跳动…